悦读·我亲历的中央纪委故事⑭
安治邦：始终牢记“不要向党伸手”

1963年，我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毕业，留校做学生辅导员。十年动乱结束后，1978年学校开始落实政策，我在学校党委组织部负责此项工作。之后，纪委恢复重建，我又到学校的纪委工作，任专职纪委委员。1983年，中央纪委到一些高校选干部，我和几位同事先后调到中央纪委机关，一直工作到退休。

经过多年的实践，我对做一个合格的纪检干部有一些粗浅的体会。

到了中央纪委以后，组织安排我到三室工作。当时三室负责联系东北、华北区域，1993年中央纪委和监察部合署办公，内设机构调整，三室变成了六室，还是负责东北、华北。

我记得1983年刚报完到，单位就派我参加调查天津一个单位落实政策中的问题。一位“文化大革命”中受迫害的老同志，一直没有落实政策，就向中央反映了情况。在调查过程中，我们不但要跟许多当事人谈话，还要查阅大量资料，搞清历史上的事实，中间有些材料还要去武汉查阅。武汉的冬天没有暖气，存放资料的屋子非常潮湿阴冷，为了早日查清问题，我们夜以继日在房间里翻找，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查阅、摘抄。后来，经过认真调查走访，查明了相关情况。调查报告报到了中央，给受迫害的老干部落实了政策，对阻碍落实政策的人作了严肃处理，使问题得以解决。

纪律检查工作最基本的一条是必须坚持实事求是。当然，在具体问题的处理上也常有不同的意见，这是正常的。我想，只要没有私心，不把个人利益与查处的问题纠缠在一起，就不难把握好量纪的尺度。实事求是，永远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搞纪律检查工作，还得敢于担当。20世纪90年代初，一位部队老干部到曾经战斗过的某县走访，一些当地老党员向其反映县里的一些腐败问题。回北京后，他向中央领导写了报告，中央领导作了严肃批示，指示中央纪委和中组部派人核实。我和中组部的同志在省纪委的配合下，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向几十位老党员和干部、群众进行了较为细致的调查了解，证明那位老干部报告中反映的问题确实存在。

初核后，在和地区一位领导同志交换意见时，这位领导同志表示：没什么大事，就交给我们办吧。当时我想中央领导这么严肃的批示，怎么能用“没什么大事”来向中央报告呢？说实话，当时我也担心，怕交给当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回来后，我们如实向委领导写了报告，并建议派人参加调查。后来，领导决定由中央纪委、中组部和省纪委组成联合调查组，当地纪委派人配合。此后，在一年的调查中先后立案40余起，有的追究了刑事责任，有的受到了党纪的严肃处理。省纪委利用典型案例对全省党员干部进行了教育，并举办了警示教育展览。通过这件事，我认识到搞纪检工作必须得有点担当精神，得有点抓住问题不撒手的韧劲儿。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查处的这些问题中，确实没有像现在查办的“大老虎”，甚至连上万元的案子也不多，有的就是一台电冰箱、一台电视机，甚至是一副棺材板。问题虽然不大，影响却不小。当地是革命老区，在抗日战争中作出过很大的贡献和牺牲，我们党政军的很多领导同志当年都曾在那里工作过、战斗过，老百姓对共产党的感情很深，也很朴素，打心眼儿里认可共产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老百姓收入低、生活水平不高，一些基层干部“吃拿卡要”，影响是很坏的。如果没人管，老百姓就会失望。

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经历了拨乱反正、恢复秩序的过程后，党领导全国人民进入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新时期。纪检机关始终坚持党的基本路线，使纪检工作服从、服务于党的基本路线，紧紧围绕经济建设这个中心来开展。

党的十四大确立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宏伟目标，将我国带入了一个新的历史发展阶段，经济建设快速发展。相伴而来的体制转换、政策创新、观念转变也使党风廉政建设面临着许多复杂情况，腐败现象的滋长有了更多的机会和土壤，以权谋私、行贿受贿等腐败现象在总体上呈现出易发高发的态势。正是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形势下，党中央审时度势，果断作出了进一步加大反腐败力度，加强党风廉政建设，保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目标实现的一系列战略决策。十四届中央纪委二次全会要求重点抓几个严重影响经济建设和改革开放，干扰、阻碍国家宏观调控措施贯彻落实，群众反映强烈的问题，扎扎实实抓出效果。

90年代中期，江苏省无锡市发生了一起当时全国最大的非法集资案。该案主犯邓某以某国家安全机关为靠山，以所办的新兴公司为幌子，以高额利息为诱饵，大量吸纳社会资金，短短几年非法集资30多亿元。至1994年上半年，由于资金链断裂，这起非法集资案“东窗事发”，引发一场危机，大批参与集资的人排着长队要钱，一时闹得整个无锡市不得安宁。同年6月下旬，江苏省纪委收到一封署名为“江阴市深受其害的单位”的举报信，反映这起非法巨额集资案问题。省纪委立即派人进行了核实，发现问题相当严重，及时向省委常委会作了汇报。在省委的高度重视下，由省纪委牵头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展开调查。1994年8月初，中央纪委召开中央有关部门负责同志参加的协调会，表示坚决支持江苏省严肃查处。中央领导同志对此非常关注，作了重要指示，要求一查到底。1994年12月，根据案情发展的需要，中央纪委、最高人民检察院和北京市纪委组成联合专案调查组赶赴无锡，与江苏省的办案人员一起对这起案件涉及的中管干部和北京市管干部的问题展开了全面调查。经过一年多的紧张工作，终于彻底查清了这起特大案件。

在这起非法集资案涉案人员中，有99人构成犯罪。其中，2名主犯被判处死刑，判处死缓的2人，判处无期徒刑的1人；其他除少数免于起诉的外，都分别被判处了有期徒刑。有123人受到党纪政纪处理。

无锡市非法集资案案情复杂，涉及范围广，时任中央纪委副书记的刘丽英同志亲自带队调查。联合调查组的高规格、大阵容对涉案人员构成了强大的威慑，整个案件的调查进展比较顺利。最终，通过拍卖公司资产，偿还参加集资人的集资款，使其减少了损失，维护了无锡市社会秩序的稳定和经济健康发展。

集中调查期间，我们吃住在办案点，连续几十天日夜查阅案卷资料，休息的时间很少。查处过程中，因为涉及不少党政干部、公检法机关工作人员，阻力和干扰从各方面袭来。但刘丽英同志铁面无私，在她的坐镇指挥和亲自带领下，我们的同志都有股子不查彻底不罢休的劲头。

刘丽英同志是中央纪委恢复重建时的元老，是我由衷敬佩的老领导。刘丽英同志从室主任到中央纪委常委、副书记，一直负责案件检查工作，并亲自参加了很多大案要案的调查。我在自己工作中亲身感受到，刘丽英同志以对党的纪律检查工作的执着和严谨的工作作风以及对参加办案人员的严格要求，带出了一批热爱和熟悉案件检查工作的年轻干部。我本人从没有办过案到比较熟悉案件检查工作，是与刘丽英同志的帮助和教育分不开的。

比如，刘丽英同志对工作质量的要求是很严格的，调查取证来不得半点马虎。对查办违纪案件，刘丽英同志有一个形象的比喻叫“板上钉钉带拐弯”，意思是要把每一个案子办成铁案，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一个人犯了错误，违反了党的纪律，甚至触犯了法律被立案调查，直接关系其前途命运。因此，不认错、不悔罪、说假话、出假证，或者避重就轻、敷衍搪塞，利用种种手段对抗调查的并不少见。比如我们在调查某高级领导干部的问题时，他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将价值几十万元的数块高级手表，让其儿子转移出去，调查组费了很多周折才从境外追缴回来。还有一次，有人举报某地委书记收了别人送的一架高级照相机，调查人员在找他核实时，他却拿出了一个很普通的傻瓜相机来应付。类似事例每个参加过纪律审查工作的同志都会遇到。所谓以事实为依据就是把已经发生的事，通过周密的调查还原其真相。刘丽英同志常说，要穷追不舍。没有一股子穷追不舍的劲头是难以把问题彻底查清的，甚至会被一些假象所迷惑，这也是对调查人员的考验。 

新中国成立前，我家里很穷，上不起学。解放了我才上学，因此上学比较晚。后来我上中学、上大学一直都是拿助学金的。没有党的培养教育就没有我的一切。1956年，高中二年级时我加入了共产党，算是个老党员了。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的校长、党支部书记送给我一个笔记本。他在笔记本扉页上写着“记住不要向党伸手”。当时的我并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慢慢知道了，不要认为自己有了点儿本事，有了点儿知识，为党做了点儿工作，就觉得有本钱了，就向党伸手要这个要那个。我自己一辈子没有忘记老校长的嘱咐，在中央纪委工作的时候、退休以后，我都没有借手中的权力给自己办过任何私事也没有办过别人请托我的事情。比如有人找我向地方领导打招呼解决职务问题，虽然我跟那个领导很熟，关系不错，但我对来人说，你够条件组织自然就会提拔你了，你不够条件我也没法去说。还有人找我跟地方领导做工作，想承包当地高速公路的工程，许诺拿下项目后，可给不菲的回报。我坚决拒绝了，告诉对方，我没这样的门路，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不向党伸手，你让我替你向党伸手，我这个手也伸不出去！

纪律检查工作是一项重要而光荣的使命。纪检干部有个称呼叫“党的忠诚卫士”。这是一个闪烁着光芒、带着几分威严的称号。它要求我们要像新华门前的卫兵那样必须站得直、行得正，要把维护党的纪律胜过维护自己的生命，否则就不配这一光荣称号！所以，我们要十分珍惜自己的工作，认认真真地完成好党交给的每一项任务，不能辜负了党的信任和希望。我们机关很多同志为了工作长期离家在外，不分昼夜，有时是带病苦战在一线，没有半句怨言，以实际行动和自我牺牲精神，培育和传承了中央纪委机关的优良传统。

我们这一代人啊，让“文化大革命”整整耽误了十年的宝贵时光。越是遗憾这段时光的荒废，越是珍惜以后的日子。欣慰的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终于有了安安稳稳为党做一些有益工作的机会。我常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保尔・柯察金的话激励自己。现在回首往事，自觉今生总算没有虚度。

这些年来，中央纪委机关来了很多年轻同志，很多都是大学毕业、通过公务员考试进来的。我觉得他们是很幸运的。中央机关是一个锻炼人的地方，是个有利人成长的地方。要老老实实做人，不要认为到了中央纪委就进了保险箱，保险箱也不一定保险，关键还要看每个人怎样把握自已。我非常羡慕机关的年轻同志，真想时光倒退20年，我能重返反腐一线，再和大家一起战斗。